白若松在慢悠悠散步回去的路上,还在心里感叹十七姑娘的直白。
尽管她最后当众遭受了林安的拒绝,还被甩在了学堂门外,可怜巴巴地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云琼面色古怪地看了白若松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敢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隔着马车薄薄的帘子,给他扔定情信物的环佩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叹。
巧合的是,此刻白若松也刚好和云琼想到了同一幕。
她心有余悸一般道:“如果你那时候也像林安拒绝十七姑娘那样拒绝了我,那我一定不会再有勇气靠近你了。”
只要被过多陌生的目光注意到,就会如芒在背,不知所措,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探花娘子,几乎是用尽了一生所有的勇气,才迈出了那一步。
云琼也忍不住回想起那时候坐在马车中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有多久,会被自己这幅丑陋可怖的皮囊,吓得浮现出真面目。
明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看见他的模样,惊得退了一大步。
“其实……”白若松突然开口,打断了云琼的思绪。
他不得不把发散的注意力集中回来,盯着少女那小小的一个发旋,听她说完接下来的话。
“其实……”她有些窘迫,又重复了一遍,才终于说了下去,“其实我在盛雪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些喜欢你了。”
盛雪城?
他们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在霖春楼?
云琼的心中一时涌起惊涛骇浪。
他僵硬着身体,尽量压平了声音,问道:“盛雪城?”
“是啊。”
那个发旋晃动了一下,伸出白皙柔嫩的手,用力抓握住了他粗糙的手指,语气温柔道地开始说了起来。
云琼听见她和他说盛雪城冬日的寒冷,说安排伤员的营帐前头的一排排冒着热气的药炉,说城破时候的遍野哀鸿,到处抢掠的蛮族士兵,黑夜中与土地融为一体的穿城水道,还有透过淹没头顶的刺骨河水所看到的一轮弯月。
在听到云血军与蛮人兵刃相交后,自己说了一句“救人”之时,云琼猛地顿住了脚步。
白若松正说得起兴,被冷不防一扯,下意识回过头去,随即便看见了一脸迷茫的云琼。
白若松从未见过云琼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一向十分克制,即便内心有惊涛骇浪拍岸而来,面上也永远只表露出浅淡的一点。
可如今惨白的天光照在长廊的飞檐之上,投下的狭长阴影笼罩了他的半身,使得他浅淡的眸子也变成了幽深的黑色。白若松可以清晰地从那怔忪的瞳孔之中,看见他的迷茫渐渐转变成为了一种惶恐不安。
“对不起。”他一向小心翼翼搭着的手指收紧了一些,痛苦地闭了闭眼,“我,我不记得了......”
最后的尾音轻不可闻,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白若松和他靠得那样近都没能听清,只能从他翕动的嘴唇的动作上略略猜到一点。
一直以来,云琼都将白若松的感情看作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因为他知道,只是霖春楼的狼狈一面,是不可能让白若松这样掷果盈车的探花娘子对他一见倾心的。
却原来,早在七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可云琼却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
回忆往昔,他甚至能记得自己那日领着云血军入城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的焦土味,迎风猎猎飞舞的旗幡,还有夹道欢迎的百姓。
可他唯独不记得白若松。
七年的时间,竟一直只有白若松一个人将这些默默记在心中。
一时间,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似镶满了倒刺的藤蔓,将云琼一点一点包裹起来,直至密不透风。
他自我逃避一般地闭上眼睛,只有喉结还在上下颤动。
“我知道。”
突然间,白若松的声音轻轻落在他的耳边,明明是一道轻柔的风,却又如锋利如斯,势不可挡地劈断那些缠绕着他的荆棘,将他从痛苦的海洋中捞了出来。
云琼颤动着睁开双目,却只见白若松浑不在意道:“你是大将军,是陷入永夜的盛雪城新升的太阳。太阳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到底照耀到了哪片落叶呢?”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一些,仿佛他这样垂落在泥沼之中的人,当真是什么受万人景仰的存在。
云琼差一点,就要沉溺在这样的美梦中。
“虽然霖春楼一见,知道你不记得我的时候,的确有些难过。”她柔软的指腹,一下一下刮着他掌心的茧子,面上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笑意,“但是现在,太阳的的确确已经落在了我的身边了。”
*
易宁埋头在巨大的文书堆里,看得两眼发昏。
别说是还没去调查的陇州刺史,光光新县和蓝田县两个县衙的文书,就让她喝了好大一壶。
青东寨肆虐数年,积累下来的冤假错案的卷宗能堆满整张书案,而主要负责文书工作的唯一的主簿,此刻又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所有的工作便都得由易宁来完成。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