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开开眼界吗?” 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像是在邀请她去逛一个平平无奇的市集,而不是踏入一个连地图都标注着累累白骨的绝命凶地。“据说那地方,挺热闹的。”
没有询问“你怕不怕”,没有解释“为什么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即将面对恐怖的凝重。只有一句漫不经心的邀请,和一个带着戏谑的称呼。
雨点狂暴地砸在屋顶和窗棂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油灯的火苗在这喧嚣的雨声中疯狂跳跃,光影在两人之间剧烈地明灭变幻。灯芯处,一点焦黑的灯花猛地爆开,发出“噼啪”一声脆响,迸溅出几颗细小的火星,瞬间又湮灭在潮湿的空气里。
凌清雪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绷紧的雪松。萧遥那句“麻烦精”和随意的邀请,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她刚刚经历过剧烈震荡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一片混乱的涟漪。愤怒?有一点,这轻佻的称呼无疑是对她圣女身份的亵渎。荒谬?更多一些,仿佛他们即将踏上的不是黄泉路,而是一场郊游。然而,在这混乱之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在滋生——一种摆脱了沉重枷锁、挣脱了繁文缛节束缚的…轻松?
她看着萧遥。他斜倚着,姿态慵懒,眼神里却跳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一种对未知深渊的纯粹好奇和跃跃欲试。那火焰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她心中翻腾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都暂时压了下去。
时间在雨声和灯影的撕扯中仿佛凝滞了。凌清雪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脑海中闪过瑶光圣地肃穆冰冷的殿宇,闪过通缉令上自己漠然的画像,闪过酒馆里萧遥指着窗外芸芸众生时那洞穿世情的眼神,也闪过万宝楼舆图上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翻腾灰雾。
道心深处,那丝松动的地方,冰层终于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一道微光,如同寒夜尽头挣扎着透出云层的第一缕曦光,微弱却无比坚定地刺破了厚重的迷茫与恐惧。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雨夜的湿冷和灯油的微呛,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然后,在萧遥那带着玩味笑意的注视下,在油灯最后爆开的那点火星彻底湮灭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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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雪,这位曾经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瑶光圣女,对着那个称呼她为“麻烦精”、即将带她踏入九死一生之地的男人,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没有誓言。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个无声的应允。
墙上的两道影子,在油灯最后挣扎的光焰中猛地拉长、靠近,几乎重叠了一瞬,随即又随着光明的彻底衰弱而沉入更深的黑暗。
萧遥脸上的笑意未变,只是那玩味的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微光。他不再看凌清雪,霍然起身。旧木椅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就…走着。”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喧嚣的雨幕,带着一种磨刀霍霍、即将踏入角斗场的冷硬兴奋。
他不再理会桌上杯盘狼藉,也不再看那枚价值连城又危机四伏的玉简,径直走向门口。吱呀一声,房门被他拉开。瞬间,狂暴的风雨声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灌入,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倾盆而下的雨帘。
萧遥没有回头,身影已一步踏入那汹涌的风雨之中,瞬间被黑暗吞噬了大半。
凌清雪紧随其后。在迈过门槛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却见证了道心崩塌与重燃微光的简陋房间。油灯已彻底熄灭,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她深吸一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过往的犹豫和软弱都彻底摒弃。再转过头时,眼神已如淬火的寒冰,清冽、坚定,再无半分茫然。
她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那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抬步,紧随那道已融入雨夜的身影,将自己也投入了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风雨之中。
门,在肆虐的风雨中,缓缓地、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室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暖意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