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城的城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
每一道砖石的裂缝里,都沁满了早已凝结成暗褐色的血痂。
它们如同岁月在这座孤城饱经风霜的脸颊上,一道道狰狞深刻的伤痕,无声诉说着无尽的惨烈。
祖大寿的战靴,重重踩过一具蜷缩扭曲的明军士兵尸体。
那年轻士兵尚未阖上的双眼,瞳孔涣散,绝望地倒映着远处空荡荡、被大火焚烧殆尽的粮仓方向。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稀薄而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弥漫。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三次,干涩得仿佛要撕裂开来。
每一个吞咽的动作,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
终于,从那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喉咙里,他艰难无比地挤出了两个字。
字字,重如千钧。
“降…了吧。”
话音未落,城外后金军营中那凄厉雄浑的号角声,便如同索命的鬼魅般,不偏不倚,准时响起!
那刺耳的声浪,如同最锋利的钢刀,轰然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也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碎了城头之上,那些残存明军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
投降后的后金营帐之内,灯火昏暗。
案几上那盏粗陋的羊油灯,灯芯在寒风的肆虐下不安地跳动,不时发出“噼啪”的爆响。
摇曳的昏黄火苗,将皇太极那张鎏金镶玉的太师椅,在粗糙的帐壁上投下了一个狰狞扭曲的巨大影子。
那影子,宛如一头潜伏在暗处的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祖大寿第七次,僵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跪坐的姿势。
膝盖骨与地面那张粗糙不堪的羊毛毡剧烈摩擦,早已磨出的道道血痕,此刻又开始丝丝缕缕地向外渗出新鲜的血液。
黏腻而冰冷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祖将军,对锦州布防,可有何高见?”
皇太极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轻轻叩击着身前那张名贵的紫檀木案几。
他的声音里,仿佛裹着一层看似温润和煦的蜜糖。
然而那蜜糖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锐与杀机。
祖大寿嘴唇翕动,刚要开口,喉咙却像被无数粗硬的沙砾死死堵住一般,干涩无比。
忽听左侧传来一声毫不掩饰、充满了鄙夷的嗤笑——
镶蓝旗的一位年轻贝勒,猛地将手中那盏青玉茶盏,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瓷片,瞬间四下飞溅。
几滴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地溅落在祖大寿的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痛感,如同最直接、最赤裸的羞辱,让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哼!一个连自家粮草都守不住的败军之将,也配在汗王面前,妄谈军国九鼎之战略?”
那贝勒的话语,尖酸刻薄,如同淬毒的钢针,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深入骨髓的轻蔑。
皇太极却仿佛充耳不闻,只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雕琢着狰狞龙纹的墨玉玉佩。
他脸上的神情莫测高深,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任由那令人难堪的沉默,在冰冷压抑的营帐里肆意蔓延,如同无形的藤蔓般疯狂生长。
一点一点,无情地吞噬着祖大寿那早已所剩无几的尊严。
每当夜深人静,更深漏断之时。
祖大寿总是蜷缩在冰冷坚硬的虎皮褥子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刺骨的寒意,仿佛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让他通体冰凉。
他的指甲,早已因极度的痛苦与屈辱,深深地掐进了粗糙的掌心。
在黝黑的皮肤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渗着暗红血珠的弯月形印记。
远处,隐隐传来后金哨兵换岗时,那带着浓重胡语口音的吆喝声。
以及战马因寒冷而躁动不安的嘶鸣。
惊飞了栖息在帐顶之上的几只象征着不祥的乌鸦。
那翅膀扑棱棱扇动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鼓点,狠狠敲击在他的心上。
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年前。
宁锦大捷!
那时,崇祯皇帝龙颜大悦,龙心甚慰!
亲手将一件象征着无上荣耀与皇恩浩荡的四爪蟒袍,郑重无比地赐予了他。
那件蟒袍,用的是江南上等贡品锦缎,由宫中技艺最高超的绣娘,耗时数月,用金线一针一线精心绣制而成。
如今,还被他小心翼翼地锁在关外祖宅老家的梨花木箱子最底层。
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