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陆续下班回来,看到修葺一新的井台,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许奶奶好奇地问:“都没听见机器响动,这井就打好了?看着真不赖。试过没?能压出水吗?”
“不能出水还能叫井吗,奶奶!”蒋梦言笑着解释,“这还不算完全弄好。等明天井台水泥干了,我再把压水手柄固定牢。等您亲眼看见压出水来,那才算是真的成了。”
“哦?只要我没看见就不算数?”蒋梦言这话把许奶奶逗乐了。
“你们有这本事,早该给家里打井了。可怜老子我辛辛苦苦挑了这么些年水!”蒋和顺说起挑水的苦,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好了老蒋,孩子们一回来就给你打井,没落着好,倒招埋怨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朱家慧朝蒋和顺翻了个白眼。
蒋梦言赶紧接话:“爸,这事儿怪我。以前粗心,没留意。我接受批评。妈,您也别说爸了,挑了这些年水,有点怨言也正常。”
“挑几年水?他才挑几天!以前是老二挑,老二招工走了是老三挑,老三出去才几个月,你说他挑了几天水?尽会冒领功劳!”朱家慧不依不饶。
“好,好,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说错话了,行了吧?”蒋和顺眼看讨不了好,赶紧缴械投降。
“雪梅,赶紧开饭,吃完饭你爸还得去管理段挑水呢!”朱家慧说完,几个孩子都忍不住偷笑起来。蒋和顺脸皮厚,也跟着孩子们一起笑。家里的气氛又变得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朱家慧看了看水缸和桶里的新井水,估摸着够一家人洗漱,便没再让蒋和顺出门挑水。
一家人围坐在井台边纳凉。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晚风送来丝丝凉意。哑巴推说不胜酒力,早早洗漱躲回了蒋梦言的房里。
蒋梦言不觉得累。他点燃一条朱家慧用锯末加驱蚊中药做的盘龙蚊香,用块废木板托着,放在大家座椅后的地上。接着,他用带来的料包冲了开水,调制出一壶消暑的“酸梅汤”。
他先端给奶奶一杯。“奶奶,您尝尝,看是什么滋味?”
许奶奶吸溜了一小口,“酸梅汤!这是你熬的?”她自然知道老方子的繁琐——乌梅干、山楂、玫瑰茄、陈皮、甘草、冰糖……砂锅文火慢熬半小时,放凉了才能喝。蒋梦言忙活一整天,哪有工夫?
“奶奶,这是用料包冲的。您没品出来?味道比新熬的差些。”蒋梦言笑道。
“啥?现在还有这种现成的料包?”许奶奶很是惊奇。
“没啥特别。就是把那些料熬成膏,烘干磨粉,按分量包好。想喝时开水一冲就行。现在商店买不着,这包是杨少华他爸去省里开会发的。”蒋梦言解释完,又给蒋和顺和朱家慧各倒了一杯。
“姐姐们,你们自己动手吧。”他对姐妹们说。
“七哥,我也要喝!”喵喵趴在朱家慧膝头撒娇。
“哟!忘了咱们家小公主了。”蒋梦言说着,把手里还剩小半杯的递过去。
“嗯——!”小家伙摇着头嫌弃,“七哥,这……这是你喝过的呀!”那模样逗得大家直乐。
喵喵凑近妈妈的杯子,扳过来嘬了一小口,发现酸酸甜甜很好喝,咂吧着小嘴反悔了:“七哥,我……我不嫌你脏了,给我吧!”
大家瞧着她这变脸,哈哈大笑。
蒋梦言还是把那半杯给了她。“只能喝这几口啊,小孩喝多了要尿床的。”
喵喵接过杯子,缩回妈妈怀里,转身冲蒋梦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大家被她逗得前仰后合。
“奶奶,您这两天又去队上干活了?最近队里有什么活?您老吃得消吗?”蒋梦言问道。
“请把后面那个‘吗’字去掉好吗?”许奶奶学着蒋梦言平日的腔调,又引得众人一阵笑。
“我们几个老姐妹能干啥重活?就是凑在一起做伴儿。昨天,我们躲在那片林子里搓草绳,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挣了三分工;今天开始剥棉桃了,我手脚还算麻利,被记了四分工呢。”许奶奶说起来挺自豪。
“娘,您就是去聊聊天,图个开心。可别真把挣工分当任务啊!”朱家慧叮嘱道。
“我晓得,晓得滴!”许奶奶连声答应。
蒋和顺向来寡言,在家中更是沉默。此刻,望着自家庭院:那份宁静、忙碌、祥和,交织着浓郁的烟火气——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冲开了他心头的闸门。他斜倚在后门框上,目光流连,耳中是熟悉的声响,嘴角悄然漾起一抹不自知的弧度。满满的幸福感,无声浸润心田。
“真是人勤地不懒,大囤小囤满啊!”一声喟叹,发自肺腑。这是他这几年目睹家道变迁最朴素的感慨。心潮激荡,话语便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
话音刚落,他自己倒先愣住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显得突兀莫名。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句透着哲理又饱含满足与骄傲的话,竟出自自己之口。
家人闻声抬头,惊异地望向他,随即都“噗嗤”笑开了。
“他爸这是怎么了?说梦话呢?”妻子朱家慧一脸困惑。
奶奶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笑意里满是了然。她听懂了干女婿这声叹息里的心声。
“和顺这话说得在理!”奶奶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智慧,“咱家可不就是靠着人多手勤、心齐力聚,才有今天的‘大囤小囤满’吗?如今的日子,就像剥玉米,越剥越有!这不正是‘人勤地不懒’最好的样子吗?”
许奶奶一番话,点明了蒋和顺感叹的深意,更如暖风拂去了他那点无措的尴尬。
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