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天盛世本就是封建时代少有的治世,更何况亲历其中的人,在经历了气候的战乱困顿之后,带着怀旧的滤镜去回忆它?
葡萄美酒,胡姬酒肆,羌笛琵琶,星桥灯火……
盛唐的月夜,长安的柳絮,曲江的花,裴旻的剑器,张旭的狂草,李白的诗。
那是浪漫的、盛大的、飘逸的、开阔的时代。
“好,怎么会不好?”郭昕眸中含泪。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回忆往事,尤其是已经再也无法追寻的往事,其中滋味,只有自己得知。
雁来没有让他沉浸在回忆与追念之中,而是斩钉截铁地道,“可我觉得还不够好。”
郭昕一愣。
“杜甫也只比李白小了十几岁啊。”雁来不无感慨地道,“他的人生经历却跟李白王维孟浩然完全不一样,即使是年轻的时候,他眼中的世界,也跟李白等人截然不同。”
四海升平的“开天盛世”之下,隐藏着的是政治腐败、奸佞当道,国家财政虚耗、社会矛盾加剧,均田制和府兵制彻底崩溃。
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出现的,它是由开天盛世自己酝酿而生的。
元结的《箧中集》是在公元760年编成,那时距离安史之乱才过去了五年,被他所选取的诗人也同样经历过开天盛世,却只是出身底层的士人,这本诗集中便没有任何盛唐的恢弘与豪放,写的都是人生愁苦、山河衰败,直开孟郊、贾岛之先河。
盛唐,也不过如此。
第190章 到底谁才是自己人啊?
“我想创造一个比盛唐更强盛, 比三代更理想,甚至……”后面的话,雁来没有说出口, 只在心中默默补上。
甚至比现实更完美的盛世。
一如她在游戏开服时的宣传视频里所说——走进历史,参与历史,创造历史!
安史之乱五十年来, 所有大唐人孜孜以求的, 不过是“再造盛唐”这四个字。
但雁来想要的,却是一个像杜甫那样的人,或者说尤其是杜甫那样的人, 也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和位置的新时代。
这很难。
可玩家不就是创造不可能的存在吗?
郭昕那点尚未完全酝酿好的伤感戛然而止。
这种话, 换做任何人来说,都会显得狂妄,可是从雁来口中说出, 却是如此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真的可以“我行就我上”。
如此, 郭昕原本准备好的许多话,似乎都不必说了。
雁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并且坚定地走在路上, 而且那条路还肉眼可见的光明。虽然郭昕心中的那些顾虑并不会因此就彻底消泯, 可是此时提起, 却又显得多余。
自古以来, 变革总会面临着对一部分旧有势力的清洗。
天兵的存在,已经将变革所带来的阵痛降到了最低, 比他想的更加周全,他又还有何求?
郭昕只好又给她斟了一杯茶。
他自己也饮了一杯, 而后长叹道,“唉, 现在的年轻人啊……”
雁来面含笑意,反问道,“义父年轻时,又是什么模样?”
郭昕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几分怀念,“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喜欢标新立异,因此为俗人所轻,唯有二伯(郭子仪)最看重我,常以古语勉励曰:‘健犊须走车破辕,良马须逸鞅泛驾’,怀才抱器者,自当异于常人。”
雁来点头,“可见自古及今,年轻人都差不多。”
郭昕无奈道,“我是想说,现在的年轻人啊,比我那时厉害得多了。我已经老了,这天下,终究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啊……”
说到最后,语气中不无失落,却又暗藏期冀。
他本该死在元和三年的龟兹城,能够活到现在,亲眼见证那个新时代的到来,已经没什么可求了。
……
“我已经老了……”
此时此刻,长安城内的一处宅邸之中,比郭昕年轻了二十来岁的李吉甫,却也发出了跟他相同的感慨。
跟眼前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儿子李德裕相比,李吉甫是真的老了。
况且他是文臣,不像郭昕那样身体强健,近些年来为朝中事务劳神费形,也常觉精神不济、唯恐天不假年。
只是身为作风强硬的宰相,李吉甫不会、也不能将这一点表现出来。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
而这个儿子,才刚刚做了一件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大吃一惊的事。
他偷走了李吉甫书房中的那封已经写好了很久,但迟迟没有送出的奏折,还用自己的文字润色了一遍,拿去投匦了。
面对李吉甫的诘问,李德裕表现得十分坦然。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吉甫问。
“自然知道。”李德裕说,“知道,所以才要做。”
“胡闹!”李吉甫摇头,“这是我身为冢宰应该做的事,你只是个年轻人,上这样的折子,天下人的唾沫就能直接淹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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