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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毕竟没有世家门阀的底蕴,又受父辈影响,陆祈秉性克制,断没有寻循私受贿一说。
用绸罗替妹妹制里衣手帕,陆祈便连最普通的绸缎也穿不上。
他从来不同妹妹说这些。
阿念是用金银堆砌长大的姑娘,要精细,细致的养着,从里到位,无一不是精贵的。
陆祈细致地替她擦完眼泪后,陆念安一双眸重新清明起来,在日光下干净澄澈,就像琥珀一般透亮。
陆祈认真注视着她,在长达数十年的生命里,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养大一个孩子。
他是长兄,不该推辞什么。
若是日后要看着妹妹沦落到用棉麻制成的方帕,是他的不对。
陆念安接过哥哥手中的绸帕,妥帖收好,听见耳旁落下一声很乖。
陆祈又道:“哥哥的意思是,阿念有喜欢的人,要同哥哥说,哥哥总要替阿念看一看。”
“我知道。”陆念安不明白哥哥为何要这样说,可她都懂,母亲同她说过,嬷嬷也同她说过,她知道好姑娘是不能私授终身……
“是在心中不满哥哥念叨你?”陆祈不知想到什么,用兄长才有的口吻开口:“哥哥还记得,阿念从前是不太乖的,夏日里贪凉,烧得像个小火炉,请王太医开得药,没喝几日,阿念又嫌苦,哥哥一不注意,你就敢将那药全数倒掉,瞒着哥哥还说都喝了,让哥哥给你糖果子回来。”
说到这里,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哥哥哪知阿念这般大胆,最后落得个头疼的毛病,一整个夏日用不了冰,还偏说是哥哥罚你。”
“……”陆念安低垂下头,忽然什么也不敢说。
耳边声音还在继续:“稍大了些,阿念该识字了,偏生不乐意去学堂,哥哥应下,日日抽空来看你,但阿念几时做完过功课?多背一首诗又要哭,写几个字小脸比喝了药还要难看,可不识字以后要怎么办?”
她头越垂越低,陆祈抵着她下颚将人抬起,那双眸便垂下来,可怜极了。他冷淡看着:“一点也不懂哥哥的良苦用心。”
“哥哥,我现在懂得……”陆念安想要解释,很快却被打断。
陆祈同她对视:“阿念体弱,再大些后,哥哥开始教阿念练剑,但也不逼迫阿念什么,若是学了几日不喜也无碍。”
陆念安不愿再听下去,只是锢在下颚的手,带着温和地强硬,迫使她继续仰起头。
“偏生阿念又说喜欢,可是谁说了喜欢,又尽数忘却,才只是等到了冬日,便不在用心——”
无人能记住所有发生过得事情,陆念安记性更差,干脆只留下好的那一半记住。
于是另一半变得褪色,在她以为自己全然忘却时,却哥哥平静地叙述中,再度想起。
连带着想起因为不想同哥哥分开,哭着闹着要和哥哥一起去宫里,最后被哥哥同僚围起来的丢人画面。
又或是刚及笄那年,去宫里也不知敬畏,胡闹着放下花灯还说要嫁给哥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但,这,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能再拿出来说的。
想到这时,陆念安有些心急地挣脱,压在她下颚的长指怕伤了她,很快松动。
她乘机挣脱开,上前两步,忽得扑进哥哥怀中将脸藏起来,着急道:“哥哥,哥哥,哥哥不要再说了。”
“阿念方才真的很难过很难过,有些想哥哥。”
还有另一些记忆——腐烂的蘑菇,冰冷的尸体,被染红的碎石,就在方才同样清晰。
陆念安觉得自己好混乱。
很快,她整个人就无措到发抖起来,仿佛一用力就要碎掉了,连呼吸都忘却,只低声呜咽着。
到了黄昏时分,落日余晖笼罩着长街。
一大早挑着箩筐去南巷卖菜,只为了补贴家用的老太太正驮着背缓慢归家;街角饮子铺的哥俩热火朝天不知道再议论些什么,身后茶楼的“夜戏”正要开场,戏班子敲锣打鼓在……
一片吵闹中,陆祈双手落在妹妹肩侧,将人彻底拥入怀中。他手掌大而宽厚,一手拢住她半个肩有余,轻轻安抚她:“哥哥在呢。”
不过哭了片刻,陆祈很快感受到胸口间的湿濡,不知她眼泪怎这般多,又恐她眼睛哭坏,想将人捞出来看看。
大手刚拢在她发顶,陆念安却死死埋着不肯抬头,抱怨地开口:“哥哥,阿念是真的很难过的,方才沈大夫提到他小时候,比阿念还可怜,哥哥你怎么能不听阿念说话就教训我呢?”
……
停靠在茶楼前侧的马车,虽未曾遮挡到什么,但赶来听夜戏的人,免不得要绕一步路才能进屋。
若是放在平时,掌柜的早上前提醒。
视线之间,花梨木车厢,高大宽阔,丝绸帘帐,细腻顺滑。
站在一侧的高大身影,只着素淡的白衣,冷漠,疏离。
掌柜的曾经在茶楼里见过中书令大人。
都没有这般从容不迫的气势,越平和越像是居高临下。
总归绝不是寻常人。
犹豫了好一会儿,掌柜地被人拉进茶楼,才知长街那人,竟是当年那位陆将军的长子,同样是当今的尚书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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