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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还会不会那样做了。

  被搭上了错误因果的人,他舍不得失去。

  可这份情义,似乎早已剪不断,理还乱,再也无法□□干净净地拾出来了。

  见他默然无言,二人对视片刻,乘岚松开手,率先闭上了眼睛。

  乘岚长舒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我该杀了你。”

  露杀剑终于出现在乘岚手中,软剑的剑刃轻轻搭在红冲颈项,剑身与持剑的那只手一样,不住地颤抖着。

  乘岚又说了一遍:“我该杀了你,对不对?”

  红冲轻声道:“对。”

  轻如鸿毛的一个字,偏偏像万钧的雷霆劈了下来,叫乘岚心中无法抑制的情绪喷涌而出。

  他没有用剑,而是用另一只手拧住了红冲的脖颈,可他早已方寸大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完美听他使唤的,又或许是他对手脚身体发出的号令也已章法全无。

  这个扭曲而又凌乱的动作,最终又让红冲倒在地上,上半身倚在他膝上。而他半跪于旁,也不知是想要用力拥抱,还是想要夺去怀中人的性命。

  “你怎么能这么说?”乘岚咬牙切齿:“我应该杀了你,但你怎么能这么说!”

  红冲缓缓抬手,覆上颈间那只颤抖的手。

  这情景似曾相识,从前他也被方三益这样掐着脖颈威胁质问,可那时他确实弱小,被制得连说话都困难,又何谈反抗;而如今在乘岚的手中,他分明能将乘岚掀开,却又莫名不想这样做了。

  或许是因为掐着他的这只手,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读到了乘岚的心声——

  乘岚想:我要把他关起来,无论他悔改与否,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让他无法再离开这里去作乱、杀人!哪怕有再多的恶果、杀孽,哪怕我无法承担……便让我们一起遭天谴好了!

  道义让乘岚不能接受他如此造孽,可与他之间的情谊又让乘岚舍不得杀他——就像他舍不得乘岚会死那样。

  这份情曾绊住他赴死的脚步,如今,又挽住了乘岚的手指。

  但总要有人作出决断。

  “你确实该杀我。”红冲看着他,唇边竟然挽起一丝笑意:“蕴凌真尊、定寅真尊,还有那么多掌门我都杀了,你以为我会放过善仪真尊吗?你以为我们之间的这点感情就能阻挡我?”

  这话甫一出口,似乎院里的风都静止了,池塘中水平如镜,直到乘岚颤抖的声音,才激起又一圈几不可闻的波澜。

  “你……”乘岚明知自己这个问题会得到什么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太多次。

  红冲便也如他所想,坦然道:“他也该死。”

  一个人究竟该不该死,谁又有资格评判?哪怕天道觉得一个人该死,他就真的该死吗?天谴雷劫,依然有人从中幸存,便知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所以,乘岚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为什么红冲能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该死”,然后造下那般杀孽。

  乘岚只是问:“那我呢?我也该死,天底下就没有不该死的人,是不是?”才问出口,他忍不住笑出声,只不过那笑实在僵硬得比哭还难看。

  他是嘲笑自己,真是不自量力,竟然对着一个发疯失智,灭绝人性的妖物问出这个问题。哪怕他是特例,又能怎样呢?

  不等红冲回答,乘岚便继续道:“你是想杀光这世间所有人吗?人妖殊途,这就是你说的人妖殊途?哈哈……你说得对,我们怎么可能是一条道的呢……”

  若要按熔炉的规则,哪怕不入仙门,不曾修行,不受任何与方赭衣相关的恩惠,乘岚也早就是个错误了——他本该化成锅中的一把骨头、一口烂肉——又或许在这一切之前,若非尘世因灵气匮乏而灾难横生,兴许他本不会诞生。

  可他已阅尽千帆,走到了自己的道上,就像修士万千,凡人泱泱,已经在迷茫中前行了这么久,在水深火热里艰难挣扎了这么久,哪怕一切苦难从开始就是错误,难道尽数化为飞灰,就真的是应得的解脱吗?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红冲只想强求一份将错就错。

  便让这朵熔炉溢出灵气而生的妖物,把所有的搭错的线,一并带回熔炉中去慢慢解开吧。

  红冲笑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是我该死。”

  乘岚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或许也说不出来任何话了,只觉得面前与怀中俱是一热。

  火焰吞食了红冲的身形,却亲吻过乘岚的眼睛,吮去了那滴多余的水。

  乘岚听到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善自珍重。”

  火光散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不曾来过。

  乘岚坐在地上,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终于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扶着桌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低头只见桌上还是那两道菜、两杯酒。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恰巧落尽了红烧鱼的眼睛里——红冲爱吃鱼眼睛,往往鱼还没出锅,鱼眼睛就早被挑走吃了。

  偏偏桌上这条红烧鱼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留到现在。

  红冲没说。

  他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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