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乾清宫。
早朝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起潜,那张敷着厚粉的脸阴沉得如同锅底。
他尖着嗓子,率先从百官队列中走出,手中高举的奏折,被他刻意抖得哗哗作响。
“启奏陛下!袁崇焕身为蓟辽督师,竟敢在皮岛擅杀朝廷边帅毛文龙,此乃目无君上之大罪!”
“更有甚者,臣已查明,袁崇焕与后金鞑子早有暗中往来,互通款曲!如今我大明蓟州防线,早已被其出卖,形同虚设!”
“此等通敌叛国之滔天行径,若不严加惩处,何以平民愤?何以服天下军民之心?!”
他话音刚落。
其身后,数名早已得到授意、依附于东厂势力的言官,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纷纷出列附和。
一时间,弹劾袁崇焕的声浪此起彼伏,响彻整个金銮大殿。
内阁首辅温体仁,轻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看似浑浊的老眼,却在群臣激动的脸庞间,不着痕迹地一一逡巡而过。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高公公所言,虽似有危言耸听之处,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不可不察啊。”
“袁督师其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其在皮岛阵前斩杀毛文龙之举,虽说是为了整肃军纪,但从朝廷法度而言,确实是逾越了规矩,有失妥当。”
此言一出,原本喧嚣的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不少原本就对袁崇焕心存芥蒂的大臣,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犹豫之色。
礼部侍郎钱谦益,紧紧捏着手中的象牙笏板,脸色阴晴不定。
他既对高起潜那日渐膨胀的权势心存忌惮,又深知袁崇焕若是就此倒台,整个朝堂的局势,必将陷入更加难以控制的混乱之中。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出列道:“启奏陛下,袁督师之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还需派遣钦差,仔细查证核实,万万不可轻信某些人的一面之词,以免错杀忠良,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让殿内那几乎要沸腾的争论声,稍稍平息了一些。
而在大殿的角落里。
与袁崇焕素有积怨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眼中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阴鸷与快意。
他早已暗中与高起潜勾结,此刻更是毫不犹豫地跳了出来,添油加醋地说道:“陛下圣明!袁崇焕拥兵自重,盘踞辽东,糜费国家巨额军饷钱粮,却迟迟未见收复失地之寸功!”
“皮岛之战后,其更是野心勃勃,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此等狼子野心之辈,其心可诛啊陛下!”
他的话,如同一瓢滚油,狠狠泼进了本就即将失控的朝堂烈火之中。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崇祯皇帝,眉头早已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他生性多疑,猜忌之心极重。
此刻,群臣的争论与指控,如同无数疯狂滋长的野草,瞬间便填满了他的心间。
“众卿家,可有袁崇焕通敌叛国的确凿证据?”
他冰冷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之中,缓缓回荡。
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洪承畴站在人群之中,手心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
他望着朝堂之上这荒诞而混乱的一幕,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年与袁崇焕一同在宁远城,共守孤城的日日夜夜。
那时,后金数万大军将小小的宁远城围得水泄不通。
是袁崇焕,身先士卒,带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浴血奋战。
整整七天七夜,未曾合眼。
最终,硬生生击退了数倍于己的强悍敌军,创造了宁远大捷的奇迹。
而如今,这位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袍泽,却要被冠上如此莫须有的弥天罪名。
即将身陷囹圄,甚至……万劫不复。洪承畴的心脏,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高起潜那阴柔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在他耳畔反复回响。
“扳倒袁崇焕,东阁大学士之位,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家族的荣光。
个人的青云之路。
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然而,袁崇焕在烽火边关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坚毅的眼眸,骤然刺破了他的幻想。
还有那一同浴血奋战,立下的铮铮誓言——“卫我大明,死不旋踵!”
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深刻在他灵魂深处。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抬头。
朝堂之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仿佛凝固了一般。
“陛下!”
洪承畴排众而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又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整个大殿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